把一生献给艺术和人民——《柯贤溪》创作札记

文/李培德

泉州数百年来一直是个“戏窝子”，至今全市有十几个公办专业剧团，还有近百个民间职业剧团，它们常年在城乡演出，在娱乐多样化的今天，请戏看戏仍然是群众的一个重要活动。戏曲满足了人民文化生活需要，而人民养育了戏曲。

泉州群众热爱戏曲，有人追捧、迷恋某个演员，一听说该演员在哪乡哪村演出，即使是十里八里二十三十里之外，也要步行、骑车、开车去看他（她）演出，为之捧场、痴狂、送礼，这种戏迷，民间称其为“戏箱”。有的“戏箱”在其偶像演员出场时，往台上扔红包赞赏；有的“戏箱”请自己喜爱的演员吃点心，或送红包、金戒指、金链子等，有的羞于当面送礼，就将金戒指埋在一碗点心里送给心爱的演员；还有的“戏箱”是做生意的老板，因为喜爱某个演员，爱屋及乌，将整个剧团的演员请去自己的仓库里，每人都送一份商品作礼物。过去交通不便，戏班经常住在村里，“戏箱”与演员风流韵事也时有传闻。“戏箱”的事，过去常见，如今渐少，但也仍有。

这样的戏曲热土，长出艺术之花，结出丰硕果实，产生许多享誉海内外戏曲艺术家，其中一个就是晋江高甲戏的柯贤溪。

我早就听柯贤溪，近年看了一些有关他的书和资料，便再也放不下，想将他写成一个戏。

柯贤溪出生于1908年，少时失怙家贫，十来岁便挑担下海挖蚝卖蚝，不能糊口，11岁时进戏班学戏，有一碗饭吃。旧社会戏班学戏的基本上是穷苦人家孩子，班主犹如家长，管教十分严厉，打骂常事。能不能成材，既靠吃得苦勤练功，还要有天份。柯贤溪不仅刻苦，而且善于学习模仿和创造，学艺有成，年轻时便成为好角色，尤其在丑行上特别突出，成为众多戏班争相聘用的演员。1935年，他应华侨社团邀请到菲律宾演出，引起轰动，被称为“丑王”，为戏院带来可观票房，合同期满，戏院老板以高薪、美女要留他，还派人监视他，不让他离开。但他心念故乡，悄悄买了船票回到家乡。

以柯贤溪的艺术造诣，在闽南这个“戏窝子”，无论在哪个剧团都是主要演员，收入也不会少。但是，戏曲并不是世外桃源，而与时代社会密切相关，在旧社会，他经历了戏曲市场兴盛、冷清、禁戏、失业；新中国成立后，河山重整，戏曲重生，他经历了剧团组建、当团长、全省高甲戏会演被誉为“高甲第一丑”、晋京演出受到中央领导接见、当上全国文代会代表；“文革”期间被作为“黑戏头目”打倒，开除出剧团回乡劳动，到学校敲钟、养猪；“文革”后得到平反，重回剧团创作演出和致力于高甲戏传承与发展。

柯贤溪一生悲喜苦乐，丰富多彩，我从中分析这个人物几个突出的个性特点。

柯贤溪把一生奉献给艺术。他当初进戏班学戏，是为了谋个饭碗，挣钱养家，然而他却似乎是为戏曲而生，他不仅有天赋，能刻苦，善学习，会创造，而且热爱戏曲艺术，把一生献给艺术，他因对艺术的挚爱而取得突出成就，也因对艺术的挚爱而饱受坎坷悲苦，最终仍然因为对艺术的挚爱而再创辉煌，晚年致力于教授弟子，传承艺术，成为人人景仰的一代艺术大师。他创造的高甲戏丑角系列及其表演艺术，不仅为高甲戏的发扬光大和传承发展，而且为丰富中国戏曲丑行艺术宝库，作出重大贡献。2008年高甲戏柯派表演艺术，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。

柯贤溪对艺术的热爱，源于他对人民的热爱。群众爱看戏，更爱看他的戏，人们称他为“ 罗溪”，“ ”，闽南语，有幽默、滑稽、诙谐、风趣、逗乐等含义，但人们这样称呼他，却还含有亲切、喜欢之意。柯贤溪始终与群众打成一片，他不摆架子、耍大牌，他把艺术生命建立在城乡舞台上，扎根于广大人民群众之中，他即使当上两届全国文代会代表、中国剧协理事、省文联委员、省政协委员、晋江政协常委，依然以一个普通演员身份，工作不论轻重，角色不分主次，出演主角之外，拉幕、装景、替角、跑龙套，样样都肯做。他退休之后仍然跟着剧团跑，七八十岁还活跃在舞台上，观众忘不了他，见到他就要求看他的戏，大戏不行，就演一折酬谢观众，每到一处都演上一折。海外乡亲回国探亲，也要看他表演，与他合影带往海外引以为荣。人民群众热爱他，是因为他热爱人民，把自己的一生和艺术奉献给人民。他还把对人民的热爱扩大到爱乡爱国爱党，他拒绝海外高薪聘请而毅然回国；他落难时因海外报纸报道他摆摊卖蔗，担心有损国家声誉而收摊不卖；他得到平反后立即将仅有的六元钱补交党费。他有一种正气，一种积极的信念和心态，他在落难时也困惑、迷茫、痛苦，但他不因自己曾受到不公正对待而耿耿于怀、怨恨终生，他心中有党和国家与人民，平反后能放下包袱，积极投身和奉献于文艺事业，服务人民。

有大爱者，必有大德。柯贤溪一生对人友善，对同事患难与共，他不与人争名夺利，但同事喜欢他，拥护他。他一生没有与特定的个人有重大恩怨，没有特别敌对自己的人。他遭受的坎坷悲苦，是特定历史时期和社会环境造成的，在旧社会有戏霸、腐败官府、动荡社会，在“文革”时有批斗、迫害他的人，在艺术界有妒贤忌能、争名夺利者。在剧本中，为了戏剧结构的需要，我虚构了一个人物——林春旺，将不同时期造成柯贤溪坎坷悲苦的各种因素集中到林春旺身上，构成戏剧矛盾，推动剧情发展。与这个对立面的矛盾，却不是柯贤溪的错，而是别人借机借势来迫害他。但他对迫害过他的人，他也能够不计前嫌，谅人之过。

柯贤溪是个孝顺慈爱的人。对母亲尽孝，与妻子恩爱，对子女养育教导。他娶了戏班里挑戏笼的工人老张之女张庄为妻，看中的是张庄的贤惠，让妻子在家奉养寡母。张庄病逝后，他与陈玉燕再婚。陈玉燕也是个贤惠妇人，奉养婆婆，照顾柯贤溪，把张庄所生子女与自己所生子女一样抚养。文献对陈玉燕记载不多，但我把她作为重要人物来写，通过敷演夫妻两人同甘共苦、相依相惜的恩爱之情，为要不要出国、受批斗后要不要放弃艺术的争执，陈玉燕贫病而逝，柯贤溪以戏祭妻的哀痛等，以更好地表现主题和柯贤溪的抉择与内心情感。

柯贤溪一生没有污点，也没有不可救药有害生活和事业的缺点。在艺术界和广大群众之中，口碑很好。他在旧社会就已成名，但他不像旧社会的一些艺人那样，酗酒、抽大烟、嫖妓、纳妾、风流，这些他都没有。他有一个业余爱好是打麻将，也赌一点钱，但并未深陷其中毁家荡产不能自拔，他更多的是与同事邻居打麻将来点小刺激，而他总是输多赢少，因此人们喜欢与他打麻将，他还乐在其中，不计较。

柯贤溪是一个真正德艺双馨的艺术大师。但我阅闻他生平的事迹虽不少，事件记述却都比较简略，具体细节和情感活动描述不多，因此，我确立一条主线，以他对艺术的热爱和奉献之情为主，融入他爱乡爱国爱党爱人民爱家的高尚品德和情操，选取他人生中一些重要节点和事件为基础，重新编排塑造，加入和虚构一些人物、情节、细节，以及情感表现，写成一个剧本。

柯贤溪享寿94，几乎经历了20世纪中国戏曲兴衰发展的每个阶段。

斯人已逝，但他创造的艺术和高尚品德永存。人们对他怀念不已，他的“柯派”表演艺术在传承。他一生演戏给别人看，给人们带来无限的欢乐和感叹。如今，以他为主人公为他写一出戏，也许是对他最好的怀念！

李培德，泉州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，副教授。